【话说谏官周怡68】乙卯年倭寇犯境
【话说谏官周怡68】
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,在中国南方,发生了一起战争史上罕见的事件。这年的6月7日,一股来自日本仅有五十三人的倭寇,从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,上岸后他们一路暴走,遇小县城就攻打,遇官兵就搏杀。洗劫了浙、皖、苏三省,攻掠杭、严、徽、宁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,且直逼留都南京城下。这股倭寇暴走数千里,横行八十余日,杀死杀伤四五千官兵,最终被明朝大量官兵围歼。
《明史·日本传》记载时,用了大量的动词:“突犯会稽县,流劫杭州,突徽州歙县,至绩溪、旌德,屠掠过泾县,趋南陵,至芜湖。烧南岸,趋太平府,犯江宁镇,直趋南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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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历《太平县志》对于此次事件的记载是:“(嘉靖)三十四年浙东海寇溃入新安,历旌泾,邑内人民奔窜。是年知县易道谈筑黄瓜岭镇。”
时邑人崔涯在《春日省城记》中亦有载:“往岁正德辛未,石埭章寇起,急无备,空邑而窜,卒不害,天幸也,是一变也。嘉靖乙卯,倭寇零散者四十余孽耳,横行于严、于徽,莫能樱其锋。过旌之三溪,邑甚危,议弃而避。予力劝止之,结寨以待。卒获奸细,亦不害,天幸也,是又一变也。”《周恭节公年谱》中就是引用此记的,只是崔涯当时听闻倭寇人数为四十多人。
王与龄(1508-1564),字受甫,号湛泉 ,今山西省临汾市乡宁县人。嘉靖八年(1529)进士,授苏州推官,擢户部主事,累迁文选郎中,以用天下人才为己任,所推荐皆廉静老成。严嵩致书请托,与龄拒之,且率同官上其事,被除名,归乡时幞被外无长物,家居二十余年卒。
“选部”是吏部的代称。《简王湛泉选部》在目录中是《答王湛泉选部》,从周怡介绍自己系狱到释服、吊刘杨二公情况来看,是周怡给王与龄的第一封回信。
据《明世宗肃皇帝实录》(二百七十五)嘉靖二十二(1543)年六月记载嘉靖当时语录:“上(嘉靖帝)曰:周怡王与龄诸人,结固作威,必求胜,乃已故。怡讪朕"日事祷祀’,不能神之听之之应者,时甚不故,纵是卿恶。”嘉靖当时认为周怡作为科官,与吏部文选司郎中王与龄等人抱了团,结固作威且必求胜。
信一开头的第一句话,就说到“士君子知自洁”,是光明磊落于天地间的。但如果不能“如其心”“才力不称或不知学、不闻道”,也是不能的表现了。他谈到自己“寘行妄作,孤负际遇,遭明时而无能建立,近高贤而无能亲依,遂成枯落,恒自愧心”,如果行职事只是“自著”“得时行志威利不能回真”,如芳洁绝尘的挺立青莲,要有“神人协佑”,才能“履危而安”的。周怡此番感慨,是说给自己听的,也是说给为正义而弹劾严嵩的君子王与龄听的。
周怡谈到他自关中回后,“伏牖下以待尽,无复人间世矣”。写到倭寇当时在江南横行,太平县的危况,“不谓倭奴肆暴,迫入山谷,奔窜无窟,徵需不堪,人心皇皇,夙夜处于渊冰。天之阨我,如不我克,古今同患”。周怡同王与龄谈到他的老师,对王与龄归乡后过起隐居生活,是道大而虚静的,已达到了道家空虚寂寞的境界。
可见,周怡写给王与龄的信,是在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。
《简王湛泉选部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尺牍卷一)
士君子知自洁者,莫不欲自靖表立天地间。然而不能如其心者,才力不称或不知学、不闻道,则亦不能也。若小子真可谓寘行妄作,孤负际遇,遭明时而无能建立,近高贤而无能亲依,遂成枯落,恒自愧心。若执事表表自著,得时行志威利不能回真,如青莲挺立芳洁绝尘,诚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。神人协佑,履危而安。
仆之自穽心与罪宜五年,幽絷两厪,宸衷于再解罗纲,俾鸣幽谷,兽走圹野,亦何幸也。及家旬余,老母遽弃,盖罪重莫解,天不能宥也。茕茕待死僅延喘息。释服两年,乃南吊刘晴川,西吊杨斛山,归而伏牖下以待尽,无复人间世矣。
不谓倭奴肆暴,迫入山谷,奔窜无窟,徵需不堪,人心皇皇,夙夜处于渊冰。天之阨我,如不我克,古今同患。
尚赖数年前,与老师邹东廓翁及龙溪、念蓭荆川诸君子游,窃闻诸谈涸鲋,聊以自濡耳。想吾丈谢绝嚣尘,蝉蜕氛垢,心神超然,当与太虚同清,不知将来实际何天壤矣。便风附候起居,无任神驰。
邱时庸是在嘉靖二十九年(庚戌1550)由举人知泾县的。
“邱时庸 号东园,漳浦人,举人。精勤敏干,寇盗屏息,修邑志及水西精舍。”(嘉庆《宁国府志》)“泾县水西书院,在水西宝胜寺右。明嘉靖壬子,督学御史黄洪毘、知府刘起宗、知县邱时庸建。”(《安徽通志》(清光绪四年)卷九十二 学校志·书院)
周怡写信给邱时庸时,称其为“明府”,也是县令的另一种称谓。邱时庸离任后,“道似不昭然”,但泾县士民一直对他“追慕感颂”,可见在他“道之在泾固昭昭”。周怡夏天至宁国郡府,与郡公朱东原谈到他的德行,也为他离开泾县后官职未安排好有点惋惜,可见他“道在郡固昭昭”。因此周怡在信中安慰他,“与龙蛰蠖屈,士君子所不免也。但求其心无愧而已”。
邱时庸知泾县时,“精勤敏干,寇盗屏息”,在宁国诸邑中做得最好的,“前者作邑之政,当在最首,而一时御贼之勇,尤诸邑之不可及”,所以士民怀念他。
周怡谈到当时的贼患情况,姑孰(现马鞍山市当涂县)是最惨的,而且无一兵相抗。“贼不过之邑皆幸免也,贼所过之地,残暴惨雪莫甚于姑孰以下,望风逃窜或闲门恐攻,所过之地皆然,孰有敢出一兵与之相抗者哉?”
区区四五十个倭寇,就在大明内陆的土地上横行千里而无人敢挡,也是史上天大的笑话。周怡谈到当时的状况:“失律丧师,畏贼如虎”被贼寇砍了头杀死的人,“乃以死事之忠旌之”,那些“率众拒敌追杀者”,要“其以过论也”,“亦宜执事过勇者也”。朝廷的的态度也是很奇葩的。以于贼来不怯而必拒贼去,“不胜愤而必追及当路”的,“不录其勇而吹毛求疵以过”论,嘉靖皇帝也是个糊涂人,“上闻不胜愤而遂去勇不可当矣”。因此,当时有很多能小忍的人“未必非勇也”。
所以,周怡与邱时庸谈到当时的乱象,“今之巧于弥缝餙醜为奸,以败为胜,比比皆是”,联想到邱时庸的近况,那实心实行做事的人,是得不到朝廷的肯定的,“如执事实心、实行,又何以免于今之世耶?”对此也是十分感慨的。尽管如此,要向古代君子看齐,“执事成德之资”,要保持赤金之品质,官场升浮就像那浮云,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“升沉显晦直浮云之衣,狗何足为重轻善自审之”。
周怡也谈到自己两年来的近况,这封信是他二弟周恪北上带给邱时庸的慰问信。时间应在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,周怡身体不太好,“仆两年来顿尔衰惫,一支离人尔”。
《与丘东园明府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文集卷二)
久不闻动,定心旌摇摇自执事之逊美也。公道似不昭然,而泾民追慕感颂益甚于在任之日,泾士追慕感颂益甚于领教之日,则公道之在泾固昭昭也。
仆今夏以事至郡城,见东原公道及令德。东原公称惜不置且云报事之官尚无碍渠当时已为之有地,则公道在郡固昭昭也。余又私喜执事晦而益明,抑而愈扬,安知两三年间之屈,非所以大伸之,与龙蛰蠖屈,士君子所不免也。但求其心无愧而已。
前者作邑之政,当在最首,而一时御贼之勇,尤诸邑之不可及。贼不过之邑皆幸免也,贼所过之地,残暴惨雪莫甚于姑孰以下,望风逃窜或闲门恐攻,所过之地皆然,孰有敢出一兵与之相抗者哉?
失律丧师,畏贼如虎,而卒授首,贼刃者乃以死事之忠旌之,则率众拒敌追杀者其以过论也,亦宜执事过勇者也。贼来也不怯而必拒贼去也,不胜愤而必追及当路,不录其勇而吹毛求疵以过,上闻不胜愤而遂去勇不可当矣。能小忍之未必非勇也。
今之巧于弥缝餙醜为奸,以败为胜,比比皆是,如执事实心、实行,又何以免于今之世耶?然古人坚志熟仁,未有不由拂郁㒹躓中来,今日之事,固执事成德之资也。金不田炼而赤,亦有因炼而益精,方其在烈焰也。亦其甚难为而出冶之價重矣。愿执事之重此遭遇,无徒以为苦厄已也。升沉显晦直浮云之衣,狗何足为重轻善自审之。
仆两年来顿尔衰惫,一支离人尔。欲再望德辉时闻动,定不可得已。舍弟北上,附此问候,因闻有言从者,在都下未知的否?
朱东原应为皇族后裔,相当于太守的级别,因此周怡称其为“郡公”。这封信是周怡在宁国朱郡公府回到泾县水西的第二天写的,“昨获仰温俨”“近自郡城回水西”。从“仆今夏以事至郡城,见东原公道及令德”(《与丘东园明府》)知,是在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夏天。
周怡在信中向朱郡公阐述了“位育事业,成于中和”的观点。谈到顺着事物的趋势去适应的“顺应”之学,也是《朱子语类》所言的顺从适应:“"物来顺应’者,简也。”从信中,可见当时宁国府“前此传闻地方有猥秽小人造衅,因而蔓及士人,遂生小嫌”,是朱郡公以其德行和才学,予以调度平息的。
《奉朱东原郡公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尺牍卷二)
久不瞻侍,昨获仰温俨,恍然自失坐春风覩霁月,慰快何可拟议?前此传闻地方有猥秽小人造衅,因而蔓及士人,遂生小嫌,昨至郡城,全无形影,感公德度。汪汪莹净万顷,乃知鄙细妄疑,何以窥君子之宫墙要之?负涂之豕、蒲车之鬼,皆生于见,遇雨之吉见,俱亡矣。
位育事业,成于中和。向领顺应之教,顺应复何事之有?顺应乃君子之学,学之而后能廓然顺应也。公有相天下之度,又有其才,有其学,斯全材矣。近自郡城回水西,闲中静观,妄见如此。
周怡在嘉靖三十三年“冬闰月”准备到宁国郡城拜访朱郡公时,就有了登门拜访贡受轩的计划,“客岁冬闰月,郡城谒东原公时,已定拟单骑走候潭府,奉晤兼偾求教”,到了他家才知他去了江右。
“受轩”是贡安国的号,他是一代大儒,曾主讲志学书院、白鹿书院,门生遍布天下,同邑沈宠等皆为其弟子,曾参修《南畿志》。
《宁国府志·儒林》载:“贡安国字元略,翰林待诏汝成长子。穷究性命,有《启蒙》《规条》二书牖后学。从邹守益、欧阳德、王畿诸公往来讲肄。由明经司训湖口,常主白鹿洞书院事。每集诸生讲论,戒口说,务实行,倡学四十余年。语多不传,门人有私录一二者,安国见之,自题曰《学觉窥斑》,言自诣与觉人皆非其至也。升国子监,出知东平州,力行所志。寻罢归,主志学书院。督学耿定向、知府罗汝芳请矜式多士,学者至今称受轩先生。”
《明儒学案·南中王门学案·前言》载:贡安国字元略,号受轩,宣州人。师南野、龙溪。主水西、同善之会。绪山与之书曰:“昔人言"鸳鸯绣出从君看,莫把金针度与人’,吾党金针是前人所传,实未绣得鸳鸯,即哓哓然空持金针,欲以度人,人不见鸳鸯,而见金针,非徒使之不信,并愿绣鸳鸯之心,亦阻之矣。”后官山东州守,讲学於志学书院。
周怡此间收到袁公的珍翰墨宝和老师邹东廓和罗念庵的书信,很高兴。“时难方亟,兵气太弱,士气如之兹章于天地者”,阳明理学在宣城的传播,此间可能处于低迷时段,周怡同贡安国谈到“海内此时惟江西可,江西又有诸君子可聚”,但江西罗念庵家中多事有变故。贡安国“特立不变,刚气自定”,此去江右之行,周怡认为他定有收益。
周怡此间身体欠安,“近深愧懼且多病,出入日难,孤坐孑立,已为绝物,终如之何?”他谈到阳明心学传播的讲学大会在周边附近的动向,太邑泾阳的“九龙会人尚有鼓动”,石埭县的“石埭诸友亦尝专人动问”。他还谈到王龙溪老师对于讲学的“纯阳之意”,文尾也反问了贡安国所持的态度。
从“客岁冬”和“夙愿及访郡馆”可知,此书信作于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夏以后。
《与贡受轩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尺牍卷一)
客岁冬闰月,郡城谒东原公时,已定拟单骑走候潭府,奉晤兼偾求教。夙愿及访郡馆,始知江右之行。不知汝鸣兄曾道此意否?久切恳望归,忽承袁兄寄到珍翰兼寄廓师及念庵公书,喜慰何似冬春来,俗烦无可关蒙事,此一寄教,大是第一喜也。
时难方亟,兵气太弱,士气如之兹章于天地者,方力示大异人,方梦梦苕华之忧,其何以自宽。吾兄目撃南事,行观北景,可自断矣。海内此时惟江西可,江西又有诸君子可聚。但念蓭多变事,天祐善人,不宜如是,良可叹也。今天地间全赖二三君子维天纪人,仰观至意深切切。惟兄特立不变,刚气自定,此行加之师友磋磨一番,更入精密,更望发舒,精蕴开示,不胜真切,空言意无益身心,秪自悮耳。
近深愧懼且多病,出入日难,孤坐孑立,已为绝物,终如之何?九龙会人尚有鼓动,石埭诸友亦尝专人动问,嗣后不复有言,不知恳切如何?龙师纯阳之意,自省阴浊过甚难消融。吾兄已到几分处?隐隐中有繊毫张主意皆阴也。如何?
殷迈(1512-1581),字时训,号秋溟,又号白野,直隶南京人。嘉靖二十年(1541)进士,授户部主事,历江西参政、南京太常寺卿。万历初年,升南京礼部右侍郎,管国子监祭酒事。
“殷迈字时训,号秋溟,留守卫人。历官礼部侍郎。与何善山游,与闻绪言,所著有《惩忿窒欲编》。”(《《明儒学案》南中王门学案·前言)
周怡在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身体欠佳,在夏天得到殷迈所给他的中药,“日服不厌,如对医生”。他谈到当时的寇患:“敝邑忽遭巨寇数百,横掠山谷间一空”。作为南就太常寺卿,殷迈在南京,虽“得新城窃庇,亦昼夜城头持竿捍御”,从“不谓深山穷谷潜伏,亦不能耶四方其孰聘,自是多懼”,可见当时寇患未除。
在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秋季,王龙溪路过太平,到了泾县水西讲学有二三天,“奈何季秋龙溪师过敝地,水西约会二三日即行”。周怡言王龙溪不愧是阳明心学讲学的带头人,“龙溪师此行益见精明,丧长子后又省悟超脱,海宇灵光,岿然为吾党依”。周怡送王龙溪到了义兴,“为故旧所留,友朋切磋”,还认识了唐荆川的高徒王孚。
周怡在信中称赞殷迈“道力勇迈,日缉熙于光明诞先登岸”,不似自己“沉沦幽谷”“亦不能往”去求拯于他,他太羡慕南京“留都近集多贤”,告诉殷迈有“蒙泉、履庵、平泉、古泉、奎聚、方洲”诸公,难道你不想同他们会一会吗?“兄其可闭关自晦不一相润色乎?”
《简殷秋溟兄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尺牍卷一)
夏间拜嘉惠惩窒二编药我刀圭,日服不厌,如对医生,何幸嗣是。敝邑忽遭巨寇数百,横掠山谷间一空。弟得新城窃庇,亦昼夜城头持竿捍御,不谓深山穷谷潜伏,亦不能耶四方其孰聘,自是多懼矣。
奈何季秋龙溪师过敝地,水西约会二三日即行,弟送之便过义兴,为故旧所留,友朋切磋,深愧全未野马絪缊,终为太虚障廓清无期,岁月峥嵘,如之何其结束也。兄道力勇迈,日缉熙于光明诞先登岸矣。不肖盘旋泥淖,日驰入于昏迷,沉沦幽谷,即欲私潜取间道,求拯于兄,顾不振不可见兄,亦不能往也。知我者其旨矜而终拯之乎?
龙溪师此行益见精明,丧长子后又省悟超脱,海宇灵光,岿然为吾党依。不能信者自隘而已,详于疑人者未必详于信道也。吾党自信而已。
留都近集多贤,蒙泉、履庵、平泉、古泉诸公,奎聚、方洲公不远相映,又皆贵同年,素相雅厚。兄其可闭关自晦不一相润色乎?天作之合,时不易得,异日欲一通许耗亦难,人生何自苦耶?义兴有高彦王孚,斋名升者,荆川先生入室高第也。访履庵公往白下,倘往候谒,启关纳之贤生,同时各愿识面也。
远闻吕巾石“引疾谢事”辞官,周怡便去信问候。周怡曾在嘉靖二十九年(庚戌1550)“既四月即往全椒,赴南谯会”与吕巾石相聚过,算来过了四个秋天了。周怡叹其为“神龙之渊蛰喜跃不腾”,赞其“潜晦含章以存硕”。信中他告诉吕巾石:“汪周潭兄回俻道,甘泉翁今春游寓衡山,与东廓先生诸公同聚青原,至赣而别”,惊叹湛甘泉“九十一年而不倦于行”。
周怡不知道吕巾石家的广信在哪,知道离休宁不远后,很是懊悔。“敝郡实未之知,又闻过休宁相去不远,知必先候,后闻徒懊,闷自郁郁。”
吕巾石在《明儒学案·甘泉学案·太仆吕巾石先生怀》有介绍:吕怀字汝德,号巾石,广信永丰人。嘉靖壬辰进士。自庶吉士出为给事中,复入春坊,以南京司业掌翰林院事,迁南太仆寺少卿,致仕。先生受学于甘泉,以为“天理良知本同宗旨,学者功夫无有着落,枉自说同说异”...先生之论,极为切实,可以尽横渠之蕴。然尚有说:夫气之流行,不能无过不及,故人之所禀,不能无偏。气质虽偏,而中正者未尝不在也。犹天之寒暑,虽过不及,而盈虚消息,卒归於太和...先生所著有《律吕古义》《历考》《庙议》诸书。
《明儒学案》中,还收录了他答周怡的语录:“不肖妄意圣学,尝从诸贤之教,作大公顺应工夫,日用应酬,胸中颇觉定静。久久从容校勘,虽有一二偶合去处,然以揆之圣贤之道,以为便只如此,则尽未也。因而不能自信,反求其故。又三十余年,始悟心同形异,知愚贤不肖之所自生。以气质有蔽之心,只持无念,便作大公顺应,此其所以终身由之,而不可以底于道也。”(《答周都峰》)
周怡,字顺之,号都峰,后改号讷溪。吕巾石在答周怡这段话里,讲得是“大公顺应”。周怡在写给朱东原郡公的信中也谈到了,“向领顺应之教,顺应复何事之有?顺应乃君子之学,学之而后能廓然顺应也。”也就是“廓然大公,物来顺应”。来源于程颢回答张载的《定性书》:“夫天地之常,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,圣人之常,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。故君子之学,莫若廓然而大公,物来而顺应。”意思是说君子的学问,要向虚空一样大公,无分无别,如虚空容纳万物,现万物山川河流之影相,而空空如也。毫无沾染,无任何执着,偏颇己见。物就是物顺着它反观自心,达到由静而净的心地,照见万物而不执着万物。
周怡被黄宗羲列入阳明心学南中王门学派,在理学上的造诣也是极高的。周怡曾在京都与罗近溪就《定性书》“并参讲席”会讲,这在《定性书》文末“百家又案”中有载:嘉靖中,胡柏泉松为太宰,疏解《定性书》,会讲于京师,分作四层:“一者,天地之常,心普物而无心,此是天地之定。二者,圣人之常,情顺物而无情,此是圣人之定。三者,君子之学,廓然大公,物来顺应,此是君子之定。四者,吾人第于怒时遽忘其怒,观理是非,此是吾人之定。吾人希君子,君子希圣人,圣人希天地。”是日,天下计吏俱在京,咸会于象房所,约五千余人。罗近溪、耿天台、周都峰,徐龙湾并参讲席,莫不饱饫斯义。
从“去秋倭寇由歙过旌德,偶幸不过敝邑,因是未敢远出,稍宁当负笈趋候”可知,《奉太仆吕巾石》一文,作于嘉靖三十五年(丙辰1556)。
《奉太仆吕巾石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尺牍卷一)
椒山奉违,遂及四秋,岁晚天空仰德益切。山邑僻迂,过客绝少邸报,经年不一见,远闻引疾谢事,仰威凤之霄腾,叹神龙之渊蛰喜跃不腾,私谓圣明之世,非公明哲几先,孰能三日不合而即行耶?
天地正气,非公劏直方大,孰能克养无害而维纪耶?孔孟切于救时欲行道也,未尝终三年淹而必去者亦行道也。斯道非公等任之而谁任耶?潜晦含章以存硕,果公之功德已无量矣。然人心失恒,世道日垂,公之忧深,又当如何?更望垂慈接引未学,无撤苇航。
汪周潭兄回俻道,甘泉翁今春游寓衡山,与东廓先生诸公同聚青原,至赣而别。九十一年而不倦于行,此其心真忧世乐天之心也。道休公止得停舟信宿,未及同行,想俱前知天壤间一脉喜谈,自不能已。前岁文旌贲,敝郡实未之知,又闻过休宁相去不远,知必先候,后闻徒懊,闷自郁郁。
去秋倭寇由歙过旌德,偶幸不过敝邑,因是未敢远出,稍宁当负笈趋候。伏惟保固元和益纯冲粹,以答天下苍生之望,为四方同志之宗。无任垦切,便风无靳德音,以慰饥渴。
何维柏(1510-1587),字乔仲,号古林,广州府南海县登云堡(今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丹灶镇沙滘村)人。明代名臣。师法明朝江门学派创始人陈白沙,勤奋学习。嘉靖十四年(1535),考取进士,授翰林院庶吉士,升任监察御史,因事离职。嘉靖二十三年(1544),出任福建巡抚,颇有政绩。参奏大学士严嵩,再度免职归乡。隆庆帝即位,得到起用,历任监察御史、大理少卿、左副都御史、吏部侍郎。为官清廉,正直敢言,忤逆大学士张居正,出任南京礼部尚书等,最终免职回乡。万历十五年(1587)病逝,谥号“端恪”。
周怡称何维柏为道长,可见他是广州府南海县讲会论学的领头人。周怡同他谈到要得到中庸之道的主要内涵“中和”极难的问题。对于“世道之变,人心失恒,兰芷不芳,荃蕙化茅,无亲无贤,惟利是夺,人将相食,我其安逃?”他的内心也是比较困惑的。加上本地“盗贼暴横”,又患旱荒,北方又有水灾,南北战事正当剧盛之时,“未见悔祸”,也不知何时终止,而自己又“不能康济时事”,且“忧病衰惫”,身体越来越差,感觉活不长了。可见,周怡嘉靖三十四年(乙卯1555)回复何古林的这封书信是很悲观的。
《复何古林道长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尺牍卷一)
此生更无他事,惟此学一事知识默制,不见全体。古今伟人,心质鬼神而造诣偏高者,何限只此一个性情,要得中和极难。无有作好作恶,荡荡平平,无党无偏。非是与师友精研细究,终不可得此。颜子终身师门而得庶几处?千载以来未易拟议。观圣人喜之极,悲之深,可见此人之不易得也。人生罕有百岁,纵皆百岁,今已无几。圣人所以云五十无闻,不足畏已。静言思之,悚然无及,世道之变,人心失恒,兰芷不芳,荃蕙化茅,无亲无贤,惟利是夺,人将相食,我其安逃?
敝地盗贼暴横,天更逼以旱荒,北困水灾,南北师旅方殷未见悔祸,终如之何?此身既不能康济时事,复见迫切,忧病衰惫,非久生者。因便次布候正病,馀不尽鄙怀。
周怡这封写给何维柏的信是在岁寒之冬。对冬景,周怡用了很多文字进行了描写,谈到自己“沉伏山谷”的状况,也很想了解何古林“其切磋琢磨”的近况。周怡在信中谈到语出《诗·大雅·皇矣》中的“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”。就是说先民淳朴,不投机,不取巧,在不知不觉中,总习惯地顺从天帝(即自然)所决定下来的法则,而不会味着良心做违法的事。周怡因此认为,“知识泯然,帝则乃见。今日用酬应,必皆帝则之顺”。
周怡在文末谈到他近年来的踪迹。“怡壬子(1552)之春往泰和访晴川公,及门晴川作古人一月矣。怅然自丧,因遂往关中吊斛山公,途中寒暑历癸丑(1553)之冬乃返,乙卯(1555)春又出吊师友,往返亦数月,今则气衰力惫,知此身已不坚矣。”虽近年两侍王龙溪老师,在阳明心学上还深感造诣不深。“乙卯(1555)、丁巳(1557)两侍龙溪先生,见所造益粹。怡自愧欲心不净与道终隔岸也。”可见这封书信是周怡在嘉靖三十六年(丁巳1557)写给何维柏的。
《与何古林侍御》(《周恭节公全集》尺牍卷一)
岁寒天空,百卉委落。惟古幹、铜柯、石根、霜皮,黛色参天,孤立于海峤之上,为宇宙内留不凋之真。凡卉妖艳迭荣悴,以耀一时,元精天常不兴焉。野人沉伏山谷,不见此古幹久矣。魂梦神爽依依未怠,大端虽在心目,而神气日新与元化氤氲者,不得旦仰暮抚,挹清劲元和以自润,未免驰逸思于岭云海月,默相盘桓聊以自遣,其为况可知矣。今事已日非,犹以为庆幸。
敝地近江海且浅无可避寇,所民疲赋益聊生计难所依以立命者,数君子又皆相去隔远,会面不可期通问,亦不易得,亦可苦已。吾兄膺斗南重望,士类归心,年来所养纯粹明动变化,必不可拟议,其切磋琢磨,亦尚有可加功处如何?
圣人舍已从人,亦常见有可舍处如何?诗曰:“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。”知识泯然,帝则乃见。今日用酬应,必皆帝则之顺,然知识能泯然不发露否?安得飞侍左右请问,以慰我心。
怡壬子之春往泰和访晴川公,及门晴川作古人一月矣。怅然自丧,因遂往关中吊斛山公,途中寒暑历癸丑之冬乃返,乙卯春又出吊师友,往返亦数月,今则气衰力惫,知此身已不坚矣。谢去人世,当能飘然。第此身沾滞污秽,交还造化难交割为戄耳。
乙卯、丁巳两侍龙溪先生,见所造益粹。怡自愧欲心不净与道终隔岸也。如之何?南风薰兮翘首仰来音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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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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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10月24日在龙门湖鲜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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